□ 王小东
我的故事就从那些种子讲起吧。
那天,太阳白亮白亮的,花人眼,人们低头不敢看天。也有胆儿大的,这一瞧不要紧,天上竟挂着两个太阳,离得近,光晕重叠,不细分辨还以为太阳变形了。老人们放下正打理的兽皮,眯眼朝天上看,忙又矮下身,蜷缩在太阳的光影里,口中念念有词。
丁三是晌午回村的,肩上空着,右手却攥得紧,仿佛一松手攥着的东西便会跑掉,丁三径直走向大祭司的房门。
许久,丁三和大祭司才出来,面色都不好看。
村西的空地是祭祀台,虎皮鼓挂在古槐横出来的粗壮树干上,大祭司手执神木手杖,绕着古槐缓步走,吟唱声随嘴唇一张一合传出去,一声声弱下去,一声声又强起来。虎皮鼓咚咚作响。
没有人意识到那天发生的事会有怎样深远的影响。
大荒村不大,十几户人家散落在沃野中。壮年男女领受打猎的任务,老迈者则做些零活。山林里有取之不尽的吃食,人们把野味和果实扛下山,统一交给大祭司分配。一年中,会有几次集中的狩猎季,猎来的野味用古法熏制后存储起来,人们便有几个月的休整期。休整期的夜晚是狂欢时刻,大祭司的吟唱总能将气氛推向高潮。
忽然鼓点急促起来,大祭司头上翠鸟的羽毛有节律地摆动,吟唱沙哑而有力,我听不懂,只能随着周围人低下头,尽量低下去。大祭司耗尽气力完成规定动作,在树下闭眼休息。短暂安静过后,丁三对大家讲了一些话。
大祭司仍旧闭着眼,神情肃穆。
请原谅,直到现在我还没讲关于种子的事。
当时人们好奇:丁三手里攥着的那几颗小东西是什么。
丁三说了许多话,只这一句印象深刻:今年狩猎季,将是大荒村改变的开始。
那年的狩猎季,除却狩猎,就是为那件大事做准备。人们分了几拨,干活得力的负责平整土地。野草要拔干净的,各种老式物件也都派上了用场,人们顶着日头劳作,汗水滴进空旷的土地里。
丁三的工作是给大家鼓劲儿,当然听多了便觉了无新意:某个日子来临时,再也不用辛苦狩猎了。某一天,丁三在大祭司的吟唱中将一袋种子播撒了下去,我们以为大事结束,其实一切才刚刚开始。
地里长出幼苗是一个月后的事,幼苗生长缓慢,极大地消耗了人们的耐心,可还是那句话:该来的,总会来。
夏天,这些陌生的植物长出穗来。秋天到来时,穗终于成熟了。
眼前这片金黄让丁三底气十足。
收割完成后的夜晚,庆祝活动如期而至。疏朗的星星在夜空中眨眼,篝火正旺,穿上草裙的大祭司欢快地跳舞,苍凉的音色有显而易见的喜悦。星星隐入月光里,大祭司头顶翠鸟的羽毛在凉风中孤单地舞动。
改变仿佛是瞬间发生的,总让人忽略之前长久的酝酿。
如今,人们乐于用打猎的壮硕身体在陌生的植物周围忙碌。后来,原本休整期的庆典也取消了,篝火已经很久不在月夜里燃烧了。
人们比从前忙碌,育苗、除草和灌溉都要一丝不苟。
王五伸展着由于长时间弯腰劳作而留下顽疾的腰,望望西边山林,夕阳正疲沓地挂在山尖上。
说来也怪,除了那天,大荒村的上空再也没出现过两个太阳。
王五想,如果当初不把山谷里长着奇特植物的事告诉丁三,一切都会不一样吧。
我在大荒村的变革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,聪明的你们千万不要追究我是丁三,王五,亦或是大祭司。
请原谅我的怯懦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