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373 期 / 第8版:副刊/墨香天府
来自泥土的呼唤

/ 张晶喻

油菜花开的季节,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站在花田里,郑重其事地吹着一支陶笛。他的技法同这初绽的花苞一般,显然还很青涩,一串音符重复半个钟头,仍旧连不成圆滑的弧线。

三月正午的阳光已有些灼热,踏青的人脱下外套盖在头顶,昏昏欲睡。蜂蝶各去忙碌,只有密密的一团飞虫挤在身边,喋喋不休地讨论油菜的长势。

打个盹儿的功夫,太阳已失去了威力,吹陶笛的孩子仍在原处站着。他的红色外套已脱去,白毛衣上是一件天蓝色背心,紧裹着那圆滚滚的小肚子。

“该走啦,回去做饭呢!”远处的人喊道。

“最后一遍!”孩子回应道。

他深吸一口气,把陶笛提到胸前。低眉、颔首,指腹轻搭按孔,双唇浅含吹口,一个音符便从那小小的器具中钻了出来。随着手指有节奏的起落,高低不同的音符接连蹦跳而出,它们被恰到好处的换气划分成好几串队伍,一队接一队地跃进油菜花海,翻起大大小小的浪花。轻快明亮的旋律惹得阳光也兴奋起来,腾跃在朵朵花冠之间,洒落金光点点。

才一中午便进步这样快!我们都夸赞起这个小男孩。待他将挂绳从脖颈取下,仔细擦拭完陶笛后装进布袋,我便上前表达了赞许,并得知了那充满田园诗意的曲名——《日光稻香》。

“学学嘛,很好吹的。”孩子冲我笑道。

“我呀,不行不行……”作为一名乐器小白,我很有自知之明。

几天过去,那首曲子的旋律仍被我记在心上,甚至会不由自主地哼唱起来,连手指也在舞动。我在手机上搜到那首歌,又顺带听了许多陶笛曲,有欢快的、悠扬的,有清脆婉转似鸟鸣的,也有沉郁伤感如呜咽的。听《故乡的原风景》,想象自己着单衣、负长剑,孑然一身行走江湖;听《女儿情》,柔肠寸断、情丝百结,一曲罢、泪沾襟;听《森林狂想曲》,林间万物在眼前恣意生长,薄脆的阳光从树顶掉落到厚厚的青苔上,碰撞出流水的声响;听《千年风雅》,历史的画卷一展无垠,金戈铁马的岁月踏沙而来,待尘烟散尽又乘月而归……

我入了迷,迫不及待地买来一支陶笛,自学起来。近一个月的时间,这精巧的乐器仅能发出刺耳的“呜呜”声,嘲讽着我的愚钝。好在那些百听不厌的陶笛曲鼓励着我,才没有轻言放弃。两个月后,我惊喜地发现,一些简单的小曲子从指缝溜了出来,熟悉的流行歌用陶笛吹奏也别有一番韵味。空闲的时候,到河边看着自然风光,吹起我心爱的陶笛,仿佛与大自然融为一体,实乃人生乐事。

陶笛作为一种古老的乐器,足迹遍布世界各地。陕西半坡遗址出土的六千年前的“陶哨”,是中国陶笛的鼻祖。在中国古代的八音分类中,与现代陶笛相似的“埙”隶属“土”音,同样是用陶土制作的乐器。而如今风靡各国的陶笛,最常见的是潜艇式十二孔陶笛,由源自意大利的奥卡利那笛演变而来。

相较于其他大多数乐器,陶笛简单易学、小巧轻便,受到越来越多人的青睐。随着陶笛产业的壮大,它的造型日益丰富,外观纹样从古法素烧到手绘青花、从冰裂瓷纹到雕花上釉,如同一件件工艺品令人爱不释手。陶笛的音域与腔体大小密切相关,高音笛轻巧秀气,如一只小鸟被捧于指尖,唱着高亢嘹亮的歌;低音笛体型庞大,如抱一块磐石于胸前,讲着厚重古老的故事。

由陶土烧制而成的它,有着别具一格的音色。不似钟、鼓浑厚,不比丝、竹清脆,陶笛的吟咏无论欢快活泼还是忧伤落寞,都有着泥土的伴唱。那曾经被华夏先民制成过陶盆、陶罐的泥土,惊奇于自己也能歌唱——它养育着大地上的一切生灵,却从未站上高台领奖;它目睹了千万年的风云变幻,却依旧波澜不惊。当你吹奏它时,那小小的腔体便汇聚泥土深处的谦卑与从容,道出一番值得深思的低语。而你,更是惊奇于自己参与了这天地间的歌唱。

经历了和泥、塑形、开孔、校音、绘彩、上釉、烧窑等无数道工序,泥土被赋予了全新形态,亦保有着原始本真。去吹响一支陶笛吧,静听来自心底的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