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261 期 / 第8版:副刊/墨香天府
正月初一挑银水

■ 周太舸

我的家乡川东北有正月初一挑银水这一习俗。

记忆里,除夕之夜,父亲就说,正月初一他要早起挑银水,我要给他打火把也必须早起,否则压岁钱就免了。正月初一一大早,在雄鸡喔喔喔的歌声里,父亲总会把我叫醒。那时瞌睡正香,眼皮极不情愿地睁开,嘴里嘟哝着带着些怨气的词儿,可为了那几分或一角的压岁钱不得不穿衣起床。

打开门,屋外寒气刺骨,我一时不适应,牙齿上下相碰,“啵啵啵”发出敲梆一样的声音,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打起哆嗦。然而,我家的花狗也许是皮毛厚实,也许是不惧怕寒冷,见父亲和我去挑银水,一骨碌从窝里爬起来,把身子弓了弓,又伸了伸,然后轻快地跑在前面带路。我笑骂花狗:“窝里那么暖和,起来干啥?我们不需要带路,真是蠢货!”父亲说:“花狗是在履行职责,跑在前面开路保护人。”那时候,我不懂啥叫职责,父亲就打着比方跟我讲。“如果在夏天,路边草丛里可能有蛇,花狗鼻子灵敏,会发现蛇的,还会把蛇赶走。”

火把由柏树皮捣软捆扎而成,不怕风吹,风越吹火越旺。不过火再旺,也只能照亮前行的道路,而不能逼退和夜色一样浓重的寒气。人走到哪里,寒气的刀子就追到哪里,刮着裸露在外的手、脸和耳朵。脸很厚实,似乎经得起刮,而手和耳朵的肉少,被刮得通红,被刮得生疼。我弄不明白,父亲以往都是白天挑水,正月初一为啥这么早就挑水,挑的井水还被称为银水?心想,要是白天挑水,就不会遭这份罪。

去水井的路上,趁着父亲挑着空木桶,我把心中的疑问一股脑儿吐了出来。父亲只是告诉我,从他记事起,每年正月初一一大早爷爷都要挑银水,他都要给爷爷打火把。父亲还告诉我,我长大了也要挑银水,让我的儿子打火把。

我家的石头水缸,要装五担水,挑银水必须装满。家与水井的距离不短,父亲挑五担水,我跟着跑五趟。尽管嘴里呼出的热气立马变成了白雾融合于无边的夜色和寒气里,但我身体里的热量也逐渐从每一个毛细孔里钻出来把寒气逼退。父亲说:“冬天再冷也冷不过人的勤快。”我咀嚼着这句话,觉得很有意思。我想起在坝坝电影里看到的船只劈波斩浪的场景,感觉夜色和寒气如水,我们和火把则是船,船行之处,夜色和寒气只得让路。

水缸里水满了,村子里雄鸡唱歌的嗓门儿更加洪亮了,东方的天际也露出了鱼肚白,意味着新的一年和新的一天同时如约而来。我的心里乐滋滋、兴冲冲的,最初的睡意和寒意早已逃之夭夭。

父亲去世后,我的肩膀接过了挑银水的担子。不过,我没有要人打火把,因为有手电筒,绑在头上可以照明。我挑银水的时候也没有叫上儿子,只是告诉儿子我打火把的经历。儿子稍稍懂事的时候,我还给他讲了当年花狗履职尽责和我对战胜寒冷的感受,也谈了对挑银水这个习俗的理解。我的理解是,银水既意味着珍贵,又象征美好的事物,获得美好事物必须勤劳,新的一年要从勤劳开始。

如今,农家都用上了自来水,水龙头一开,水便哗哗地流出来。挑银水这一习俗,也就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,只尘封在年长者的记忆里。不过,挑银水所蕴含的道理只要还在家教里传承,从而融入血液里,就会生生不息,永远流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