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李国军

关上车门，寒冷马上被阻在窗外。今年冬天冷得早，在街边等车十多分钟，唐庆身子已冻僵了。

“到武装部。”唐庆说。

车上已有两名乘客，副驾驶坐着位穿棉袄的太婆，嘴里不停提醒司机自己在哪儿下车。唐庆左边，是个长发穿羽绒服的年轻女子。

“刚好顺路，大哥今天你的运气真好，三个人都顺路。”年轻女子说。

从秋天开始，禹城改造老城，十街九不通，上下班成为一件苦闷的事情。有年轻人在城市论坛里调侃，禹城目前正在干一件震惊世界的大事——修地球。你看老城四处挖起大坑，处处不通，不修地球是干嘛！

“人凭着良心做事，运气不会差。”司机回应年轻女子的话。他戴着口罩，听声音大约三十多岁。

禹城出租车潜规则，只要顺路，司机可以“打连”。三个乘客，算是跑了三趟。回风路远，每人车费约十元，一趟三十元，运气的确不错。

驶过红绿灯，又有个年轻人招手到陆地石油加油站。顺路，司机停车，年轻人钻了上来。

后排三个人，明显拥挤了。唐庆往女子旁边挪了挪，心里有点腹诽：这司机，太贪心了吧。

临近加油站时，司机热情提醒年轻人：“等我靠边你再开车门，对大家好，旁边路过的电瓶车也安全。”

副驾驶老人也忙着要下车：“我要到血站那儿，我不晓得路。”

“大娘你坐好，你还早呢，血站还早。”司机忙说，老人将信将疑地关了车门。

 “大娘你放心，我肯定把你送到。”司机说，“我这个人做事，说到做到。”

人不错，就是有点话多。唐庆想。

天还未大亮，车灯闪烁成一条长龙。话痨司机开启了个人演讲模式，他说自己本来在南昌开超市，因被兄弟出卖，亏本数百万元。现在回到禹城，一穷二白。

“最让我难受的，我本来是为了帮他脱困才到南昌的……”司机说，“不怕你们笑话，九月份开学那几天，女儿上学的报名费我都交不起。”男人摇头，“还是我老婆厚着脸皮问老丈人借钱才交上。”

反正堵车，乘客也只能听他述说。唐庆翻手机，大娘絮叨着下车，唯有羽绒服女子有一搭没一搭回应他。

“我穷得硬气，现在我跑出租车，每月也有五六千的收入，除去还债，每月留下二千多生活。”司机说，“今年年底吧，估计能还完账。到时候我再想想做点什么事情。”

“吃一堑长一智嘛。”羽绒服女子赞同。

司机突然转过身来，“不过，不管多艰难，员工的钱，一分都没欠，我抵押房产借贷款支给了他们。”

“绿灯亮了。”唐庆提醒他。

现在一些年轻人喜欢吹牛，偶尔假装失败打悲情牌。只要有听众，他们能说上一天。司机的话，唐庆虽不十分相信，也并不反感。但他开车不专心，唐庆嘴里不说，心里颇有微词。

车堵过四中，羽绒服女子扫了微信下车，司机客气说再见。然后拐过电视台，在细雨中驶向血站。

老人说不清自己下车的具体位置，司机询问了三四次，还是不能确定。看老人有点急了，他安慰老人说：“大娘你慢慢想，我们不着急。”

又转身笑着对唐庆说，“大哥，耽误你时间了。”

“没事，离上班还早。”司机不厌其烦帮老人确认她儿子的住址。

大娘终于确定了地点，下了车，颤巍巍掏出一个手帕付钱。唐庆看看计费表，老人从后河上车，车费已跳过二十元。

“大娘，你走好。”司机见老人已下车，拉上车门，一脚油开走了。

“大娘，你走好，车费就不要了！”司机朝车外扔了一句话。

“谁家都有老人，只要遇见了，我就免费拉他们一趟。我虽然穷，但免费送他们一趟还是可以的。”

“只是耽误大哥你的时间了。” 司机继续念叨着。

“我不赶时间，你慢慢开。”唐庆及时回应他。

车越过回风大街，停靠在惠民超市门口。唐庆扫了司机微信二维码：联华超市。

“就是我开的超市，现在关门了。”司机有点不好意思。

这么说，他说的都是真话了！唐庆不由仔细看了一眼，红袄子，戴着口罩，看不清面容。

本来十元车费，唐庆扫了十五元。

“大哥，慢走！”司机一如既往热情，打转向灯，越过马路。

唐庆走到单位门口，听到身后微信收费报价声：“微信到账十五元。”

唐庆转身，迷蒙晨雾里，司机朝他招手致谢。

车灯闪烁，出租车消失在对街整齐的紫叶丁香花台后。

雨似乎小了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