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刘友洪
行云流水的秋天,连风都带着颜色。风吹过林子,树木被染着五颜六色。此时我正摊开稿子坐在书桌前。窗外的那棵银杏满树金黄,它一年一度的经典已经上演——这也意味着壮美的秋色不日结束,隆隆严冬即将来临。
我的故乡在大凉山,故乡老屋的西边也有几棵银杏树,碗口般粗大,笔直地站在路旁,想必此时也已身披灿灿铠甲。老屋的东边有口古井,泉水甘冽,终年不枯。古井旁有块台地,台地上是一片茂盛的竹林。这片竹林是母亲在我小时候栽的,那时母亲看着人家的孩子有苦笋吃,就托人寻了两株苦竹苗来引种,后来又陆续栽了慈竹、水竹等。如今,两根苦竹苗早已不见踪影,但生命的张力依然在这里充分体现,随着竹鞭在地下悄无声息的滚滚延展,倔强的竹子把这片台地挤得满满的,还在随着春天的脚步不断扩大。
在我小时候,苦笋可是稀罕货。春天到了,我们兄弟几人就盼望着吃苦笋。如果有一天,哪颗笋苞从竹林里冒出了地面,我们几个小吃货就兴奋地跑去告诉母亲。母亲却说,正月发芽二月花,三月四月顶呱呱,吃苦笋的时间还早着哩。我们左等右等,终于等到母亲挖笋子的日子了。我们手端箢篼,满心欢喜,跟在母亲身后。母亲用锄头小心地把笋子周围的土刨去,再把苦笋挖出来。那新鲜出土的苦笋,胖胖的,嫩嫩的,如同刚降生的婴儿,楚楚动人。母亲把粗短肥美的笋子拿到集市上去卖,如果有卖剩的便绕个道给外公外婆送去。母亲卖了苦笋,买上块肉,回到家里,把那些剩下的细瘦的苦笋,给我们做苦笋肉片汤,那香味,至今还在我心头萦绕。后来上学读到苏东坡“可使食无肉,不可居无竹”的诗句,我便想,东坡先生呀你可不知道,我们这些小孩子那是既想食有肉,又想居有竹哩。
笋子长出地面,一种叫“笋子虫”的动物也随着出现了。笋子虫学名竹象,因它的头管细长,如同大象的鼻子而得名。笋子虫有六条腿,两条前腿就像螳螂的两把大刀,尖锐有力,能死死地抱住竹笋,以便它那细长的头管像钻头一样钻破笋壳,钻进竹笋里,享受那美味的笋汁。被笋子虫钻过的竹笋,大都发育不良,甚至会死去,所以笋子虫也是害虫。那时我们几个小伙伴就模仿着电影里的英雄人物,勇敢地去捉害虫。
捉笋子虫眼睛要尖,这家伙稍有动静就会飞走。如果发现哪颗竹笋上扒有笋子虫,我们就蹑手蹑脚地走过去,把手轻轻地、慢慢地伸到它的背后,然后猛地一捏,笋子虫就被捉住了。笋子虫也是一道美味,如果你去山村旅游,恰好碰上了油炸笋子虫、炒笋虫仔,那你有口福了。
小时候我还从竹林里砍下竹子,做过套小鸟的套子。取一截慈竹,钻个孔,插上一根略细的苦竹竿或水竹竿,拴根细绳,设上机关,砌上圈套,再用稻穗之类的食物作诱饵。小鸟去吃时,就会触发机关,苦竹竿或水竹竿的弹性迅速拉紧绳子,小鸟的脚就会被套住。可惜鸟儿太机灵,大都不会上当,或是鸟儿有什么高招,诱饵倒是吃了,机关却没触动。记得有一次,机关是被触动了,但不见鸟儿的踪影,走近一看,一地的羽毛。原来,被套的鸟儿被小猫吃掉了。我们还用细竹竿做成弓,用小树枝当箭,往草垛里射,谁射中一箭,就吃一颗炒黄豆或者炒豌豆,直到大家把从家里带来的东西吃完,游戏才结束。那个时候竹林里还有间堆草木灰的茅草屋,我抬上椅子和凳子,去茅草屋里写作文,字里行间就有了一股竹子的清香。
如今这片竹林依然那样茂盛。前几年,母亲编了道篱笆,将临近鸡舍一隅的竹林围了起来,将鸡仔们圈养在那里。每次捡鸡蛋,就要去竹林里寻,有时会捡上好几个。小鸟也把竹林当了家,走在林中,时不时会惊起竹枝上的小鸟,扑腾着翅膀一阵风似地飞上了天。小鸟看出了我们对它并无恶意,麻雀、相思鸟、斑鸠什么的,在半空中盘悬了一会儿,又都纷纷落在竹林里,回到了它们心爱的窝。倒是林下的人,冷不防会被鸟屎砸在身上。
如今,我们兄弟几人早已年逾不惑,都在外地工作。当我们放下手中忙碌的活儿,回老家呆上半天一天,那是父母最高兴的时候。竹林里的小鸟也纷纷出壳了,在枝头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。竹林里那棵高大的杉树上,不知什么时候,喜鹊在那里做了窝,时不时发出响亮而欢快的叫声。母亲拿出冰箱里保存的笋子,再切上自家的腊肉、排骨,或烧或炖,满满一大桌,款待她的孩子们。而我们的餐桌,好多时候,就紧挨在这片竹林边摆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