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206 期 / 第8版:副刊/墨香天府
父亲的奖状

■ 杨永忠

我父亲是一位教师,母亲是一位地道的农民,以前这叫半边户。其实我们本可以一家人住进城里,吃商品粮的,但是却被我父亲放弃了。因为这事,含辛茹苦的母亲还对父亲一直耿耿于怀,埋怨多年。

七十年代初,父亲在县城城郊一所中心学校当校长。那时学校教师伙食团正好要招聘一名煮饭的员工,主要人选考虑在校教师家属。我当时很小,母亲在学校带我,学校领导班子有人建议父亲聘请我母亲。父亲把这一消息告诉母亲后,母亲特别高兴。谁知,在行政会上,父亲却提出聘请学校刘老师的妻子。他说刘老师家里有三个孩子,他妻子无职无业,一家人靠刘老师微薄工资凑合过日子,生活极其困难。

之后,母亲就带着不满一岁的我回到乡下老家。母亲一边务农一边拉扯我们三兄妹。几年后,刘老师的妻子赶上地方出台的用工政策,纳入工勤编制,成为学校一名正式职工,如今退休工资几千元。而母亲,却一生务农。

小时候,每当母亲拿这事埋怨父亲的时候,我和弟弟妹妹都站在母亲一边批评父亲。父亲可能是内心有愧,从不争辩。

其实,我对父亲真正产生怨气的是另一件事。

那年,我高考失利。我们乡有一个乡村医生名额,只需乡卫生院推荐到本市卫校就读三年,毕业后就可分配到本乡任何一个村卫生室当医生,就意味着端上了那年月的铁饭碗,一生衣食无忧。

母亲要父亲想办法去找找卫生院院长,推荐我去上卫校,父亲却不愿去。于是,母亲在家大哭大闹,骂父亲不仅害苦了她一辈子,还想害苦自己的儿子。无奈之下,父亲只好提着母亲事先准备好的一斤散装白酒、三十个鸡蛋、一斤自己晾晒的干黄花去送礼。晚上,父亲回家很晚,礼物却原封不动拿回来了。他说名额早给别人了,院长死活不愿收这个礼。

后来,我遇到卫生院院长,试探性地提到当年的事,院长一头雾水,说我父亲压根就没有找过他。原来父亲一直对我和母亲说了谎。之后,我也就当不知道这事了,心里却对他有些怨气。

几年前,父亲去世,我替他收拾遗物时发现一个木箱,里面用报纸包裹着一叠厚厚的奖状,好几十张,从六十年代到九十年代他退休。奖状上用毛笔写着“优秀共产党员”“先进工作者”……报纸里还裹着一个厚厚的日记本。我一页一页翻看父亲的日记,里面有一段文字父亲用红笔添加了标注:我一生有两件内疚事,一件是我对不住妻子,让她一生务农吃苦;一件是我没有为儿子的前途求情,至今还隐瞒了她们母子。因为我是一名党员,应该坚持党性和原则,要対得起奖状上“优秀共产党员”的称号。

看完这段话,我眼眶潮湿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