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437 期 / 第8版:副刊/墨香天府
故乡的老井

/ 刘友洪

我的老家有一眼极其普通的老井,但它却是我们心中的宝贝,我们全家人身上都流淌着老井的血液。今天,我就来讲讲老井的故事。

我的老家紧邻大凉山,尽管那里山高水长,但恶劣的自然环境却也给那里群众的生活带来了诸多不便。我小时候,饮水就是个问题。

我老家的房屋建在一片坡地上。上世纪60年代,我的父辈们在那坡地上平了块台地,修了房子。之所以在那坡地上修房子,是因为那坡脚下有一眼泉水,终年不枯。那个年代,选择屋基首先得解决水源问题。于是父亲决定,房子就建那里。那个地方叫垮山。

房子建好了,父亲就开始修水井。靠土坎的一边是泉水淌出的地方,得留着,其余三面则用石头垒砌,还要用泥巴塞满石缝。老井使用,就从未偷过懒,曾经有几次大旱,老家其它井都枯了,唯独老井的水还不知疲倦地流淌,乡亲们就到我家来分水吃。

老井是朴实和无私的。它毫不吝啬地捧出自己清冽的甘泉,不求半点回报。就像我的父母对我们。

老井面积不大,仅半米见方,盛满水能挑三五担。我们全家老小吃水全是靠挑。我从十一二岁开始,每天早上必做的一件事就是挑水,挑完之后才摸着发痛的肩膀去上学。那时,父亲在煤矿做工,母亲一大早要出门去挣工分(工分,计划经济时代的报酬计量单位,是农业生产合作社、人民公社计算社员工作量和劳动报酬的单位。工分值是劳动单位总产值除以人数后的平均值,再平摊到一年节假日除外的工作日当中,所得出的记名工价),挑水的任务就责无旁贷地落到了排行老大的我身上。在那个年代,要养活四张嘴巴,谈何容易!弟弟们穿的衣服,都是捡哥哥穿过的,所以母亲常常在煤油灯下把衣服补了又补。我们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到井台上去洗,老井似乎也发出了无声的叹息。我是老大,没有哥哥的衣服可捡,只好穿父亲在矿上的劳动服,乡亲们都戏称我长大后是“打煤炭”的。如果逢年过节能添件新衣,哪怕买双新袜,我们就很满足了。

其实我们这点苦,比起父母的艰辛来,根本算不了什么。我家人口多但劳动力少,工分低,每年生产队年终分完粮食,父亲都得拿上一年挣的大部分钱去补给生产队。

父亲在矿上过得十分艰苦。他不识字,只能做些井下的粗活、重活,当然工资也很低。父亲省吃俭用,最大限度地把钱节约下来拿回家。父亲在矿上几乎没吃过一顿肉,很多时候都是就着从家里带去的咸菜吃点“汤泡饭”。父亲很爱我们,虽然没钱给我们买零食,但他每次回家都会用饭票给我们换矿上食堂的馒头,又白又大的那种。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,饭量也越来越大,生产队分的那点粮食远远不够吃,父亲就拼命工作,多挣钱买高价粮。有一次,父亲加班时因疲劳过度,头晕导致受伤,右脚小腿骨折了。还有一次,煤井垮方,父亲躲避不及,把自己埋在了坑道里,肋骨被压断了三根,万幸的是捡回了一条命。

父亲在煤矿上干了二十多年,受过三次伤,有两次差点连命都丢了。但父亲为了我们,无怨无悔。

母亲是典型勤劳善良的中国农村妇女。每天清晨,她都在生产队长的吆喝声中出工。那时妇女劳动一天的工分只相当于男人的三分之二。母亲为了多挣工分,只要有机会,她总是争着去干男人们做的活儿。遇上计件的活,母亲就不停歇地做。母亲的胃病,就是那时饱一顿饿一顿落下的。

时间到了1983年,我家第一次不用买高价粮或者借粮也能渡过青黄不接的六月了;后来,家里开始有了余粮,能喂年猪了;再后来,家里有了余钱,有了存款……20世纪90年代,父母将那土屋换成了砖混结构的小楼房。此时我们再到井台上去挑水洗衣,看着老井都觉得它在为我家生活的改变而开心地笑呢。

真正彻底解决吃水问题,是在本世纪初。国家实施农村安全饮水工程,施工队用管道把大面沟的溪水引到垮山,再修水池沉淀、过滤,然后通到每家每户。现在只要一打开水龙头,自来水就哗哗哗地流。自此,老家挑水吃的历史就结束了。

如今,我的父母依然把那口老井留着。由于不常使用,老井的井沿上已长了一层绿绿的青苔,井壁上由一些不知名的小草覆盖着,更显其沧桑与朴素。

我懂得父母的心思——这口已经五十多年的老井,见证了中国农村翻天覆地的变化,也记录着一户普通的山村农家的苦与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