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613 期 / 第8版:副刊·墨香天府
枣 香

张学鹏

金秋十月,阳光明媚,蜜枣之乡,一片祥和。

奶奶用高粱席铺满小院。她弯下腰,将竹篮里新打下的蜜枣,倾倒在泛着亮光的高粱席上,随后又匍匐在席上,将蜜枣均匀摊开。她动作轻柔,如同看护自己的孩子。阳光碎成银箔,泼洒下来,映着她满头银丝,熠熠生辉。

奶奶,这都什么年代了?你还这样晒枣。女孩推开院门进来,她头戴防晒帽,肩披防晒服,防晒霜的清香与枣香在阳光下撞在一起,香气飘满院。她皱着柳叶眉,尖细的高跟鞋小心地避开席边,向屋里走。

镇里有烘干机,一小时就能烘干,干净又省事。您这样起早贪黑,怕刮风又怕下雨,费时费力,图啥?女孩继续嘟囔

奶奶没抬头,她用手仔细地摊拨着席上的枣子,想让每一颗枣最大面积地亲吻阳光。

用机器烘干的枣,我尝过,满嘴铁锈味。那枣,能吃吗?奶奶说话声音不高,却像枣木般硬实。

你年纪大了,不想让你太劳累,劳心又费神,你还是别弄了,明天我用车给你拉到镇上,烘干后再给你送回来。

我不吃机器烘干的东西,太阳晒透的枣,才是正味。这高粱席是祖上传下来的,经历了风霜,吸饱了阳光,晒出的枣,香甜厚实,才能保留下咱枣园的根脉气息。

女孩很无奈,看看奶奶,又看看满院的红枣,咂了咂嘴,摇了摇头。

奶奶说:我要把这些晒好的枣送给亲戚、邻居,做粽子、烧枣汤、做花馍,机器烘的,能进嘴吗?奶奶趴在席边,将聚拢在角落的几颗枣子耐心地拨散、翻身。阳光炙烤着满院的红枣,蒸腾出浓郁的甜香,弥漫在小院里。

日子如行云流水一般,在红枣的缓慢收缩中流过。女孩蜷缩在屋里刷手机,偶尔抬头,总能看见奶奶微驼的身影嵌在院子的金光里,像一幅褪色的旧年画。她看惯了奶奶的剪影,闻惯了空气中越来越醇厚的枣香。

天有不测风云,乌云从东屋顶上快速升起,大片铅色的云层如同湿透的棉絮,遮住太阳,压在院子上空。狂风卷起尘土和落叶,抽打在老枣树的枝干上,风声呜咽,小院陷入昏暗。

糟了,快点收枣。奶奶猛地从凳子上弹起来,跑向院子。

女孩正要收衣服,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。她收起衣服,惊呼一声,跑进屋里。

枣,快点收枣,已经快晒干了。奶奶冒着豆大的雨点,跌跌撞撞扑向高粱席。她双手紧紧抓住席子的边缘,用尽全力向屋里拉。

奶奶,雨下大了,别收了,快进来。女孩大喊。

奶奶不理睬,她的眼里只有枣,枣正被雨水吞噬。几颗红枣滚到地上,她一把抓起,塞进口袋,仿佛那是她失散的骨肉。

女孩看着奶奶淋在大雨中,枣子在雨中挣扎。她冲进雨中,和奶奶一起抓住席子,拼尽全力往屋里拉。两人连拖带拽,勉强将沉重的席子拽到屋檐下。

两人瘫坐在湿冷的席子上,喘着粗气。女孩气喘吁吁,心脏狂跳,湿衣紧贴着皮肤,带来阵阵寒意。奶奶咳着嗽,瘦小的身体像一片瑟缩的枣叶。看着彼此的狼狈样,两人笑起来,惹得散落在泥水中的几颗红枣随风滚动,红得鲜亮,红得扎眼。

雨慢慢小了,女孩走进院子,从泥水中捞起几颗红枣,掏出纸巾,擦净泥泞,交给奶奶。奶奶将枣捧在手心,仿佛珍宝失而复得。风吹过院子,吹散空气中甜甜的枣香,只留下泥土的腥气和空旷的凉意。

女孩扶着奶奶慢慢站起,抬眼望去,院角那棵历经风雨的老枣树,黝黑的枝丫沉默地刺向天空中的云朵。枝尖上,几颗红枣,顽强地迎着秋风,透出一种洗尽铅华后沉甸甸的深红。

秋去冬来,进入腊月迎新春,家家户户蒸花馍,蜜枣派上用场。奶奶把晒干的枣子给每家送上一些,做花馍。村民把奶奶送来的红枣做成各式各样的花馍,有桃花、杏花、玫瑰花、金鱼、元宝、小兔子、小老虎……好吃又好看。

许多村民说:日头晒干的枣,味道正宗,又香又甜,机器烘干的枣失去了原味。看样子,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还是不能丢。

女孩拉着奶奶的手,望着奶奶的脸,乐着说:奶奶,明年,咱们一起晒红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