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344 期 / 第8版:副刊/墨香天府
一条河和一个梦

■ 崔立

表弟打来电话说:“哥,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我们吧。”我说:“好啊。”

但我始终没有付诸行动,原因有二,一是外公外婆不在了,还有一个原因,是一条河。表弟小我3岁,小时候,我最喜欢的就是去外婆家了,总有许多好吃的留给我。我和表弟还在巷子里跑来跑去,外婆喊我们的声音此起彼伏,我们要么是躲在巷子的角落里,要么是躲在杂货店门后面,央求熟识的店主:“千万别出声,求你了。”

在外婆家房子后面的一条路尽头,延伸着转弯的是一条水泥桥,桥下是一条河。许多附近的人都会把杂物或是垃圾扔进河里,长年累月,这条河又黑又臭。特别是在夏天,外婆家的窗户都不敢开,臭味会随着风吹来。河边还有一大块空地,长满了齐人高的杂草。如何来形容这些野草呢?多年后,我学到了一个词语:野蛮生长。外婆再三告诫我们,不要去河边。

那天趁外婆去买菜的时间,我和表弟吃完一袋糖果,又悄悄溜了出去,不期然地又走到了河边。

表弟说:“哥,你来追我吧。”我说:“好。”

话音刚落,我们围着桥,围着那块杂草丛生的空地瞎跑,一辆突如其来的自行车摇晃着笼头冲过来,我试图躲开,条件反射地跳到了那块杂草地里,不知是什么杂物,掉进了我的脖颈处,我手一摸,竟是只硕大的虫子,我着急忙慌地拍打,一脚踩到了河边松软泥土上,继而掉进了河里,我的嘴里喝到了腥臭的脏水,那一股令人无法忍受的作呕……

表弟哭喊着叫人。所幸,河水不深,我很快被救起。我在外婆家洗了三遍澡,感觉也没洗干净身上的那股臭味,甚至在多年后,这股臭味还时不时地让我闻到。

我后来去外婆家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。偶尔几次去,我都宁愿绕路,也不愿意路过那条河。

十年前,外公外婆先后去世,我途经那条河,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浓重的臭味,久久挥之不去。我忍不住又有作呕的感觉。

这十年,我一次都没回去,哪怕表弟不厌其烦地给我打电话,“哥,我们这变化可大了,你有空来看看吧。”“哥,旧貌换新颜,你想象不到现在是怎样了。”“哥……”

这次,是舅的六十大寿。舅亲自给我打电话,开玩笑地说:“外公外婆不在了,我这个娘舅,你是不是就不想看了?”我不好意思地说:“舅,我一定来。”

经导航的指引,车子徐徐地往记忆中的那些方向开。这一路,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虽说这些年身边的城市变化显而易见,但没想到家乡的变化似乎更大。车子开过那条桥的位置,以前狭窄的水泥桥,已经换作了宽敞的钢索桥,我放缓了车速,桥下的河,水清得不可思议。那一大块杂草地也不见了,多了个街心花园,绿树、步道、灌木丛,还有一个颇有现代感的亭子。这是我小时候来过的地方吗?这里的变化让我感觉不像真的。

走进舅装修一新的房子里,楼层的高度也不一样了,舅说:“这都是政府帮我们改建的,说叫城市更新,不要钱。”舅的腰板挺得高高的,笑呵呵地叫着我的小名,说:“这里还认得出来吗?”我摇头说:“不敢认,像做梦。”门口传来表弟嘻嘻哈哈地声音:“是不敢认河里的臭味了吧?”“臭味?”我猛地恍然,鼻子使劲闻,空气里,脑海里,那股臭味居然一点都没有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