● 杨燕
老屋的蜀葵花下,藏着我童年最朴素的浪漫和向往。
爱种花的我,记不得从哪里讨来了蜀葵种子,种在老屋石头周围的墙缝里。——当然,农村人并不知道这样雅致的名字,我们都叫它“棋盘花”,大约因它花型圆润似盘,种子没成熟前像棋子吧。
蜀葵生命力旺盛,撒在哪里,就在哪里扎根、生长,很快就将石头围得水泄不通。每到夏天,它们挺着又高又直的身杆,叶拥着叶,花簇着花,将大石头围出了一方与世隔绝的小花园。和母亲干完农活和家务之后,我总喜欢一个人悄悄钻进那些比我还高的蜀葵花中间。
这是独属于我的一片小天地。
在这里,我可以趴在石头上写作业,也可以躺在石头上睡觉,有时候只是静静望着花顶端那一方小小的天空发呆,或者看它们直直的杆、粉粉的花。偶尔有蜜蜂嗡嗡地飞来飞去,我便赶紧将脸蒙住,从指缝里偷看它们细微的动作。偶尔有蚂蚁从花茎爬上爬下,我便一路追踪它们,看它们把草籽、虫子或者别的什么,或扛或拖,呼朋引伴地一路搬进洞去。
年龄再大一些,我更喜欢趴在石头上看书:从外爷家借来的《杨家将》《镜花缘》,从同学那借来的各种故事书、连环画,从母亲床头“偷”来的《故事会》《知音》……只要拿到这里,那书就像染了花蜜一样让人欲罢不能。至于两步之遥的圈舍散发的臭味,有没有影响我的蜀葵园,记忆里倒从未记得有过臭味,许是那些蜀葵开得太茂盛,外界的一切都被隔绝了罢。
可惜,这样的美好并没有一直延续下去。
我上高中以后,母亲也随父亲外出务工,他们像蜀葵一样被播种到了别人的园子里。妹妹和小弟便去镇上的学校住校,我也只有每月放假回家和他们相聚两天,又匆匆赶回学校。没时间再趴在石头上看书,也没时间及时将种子采下来,再塞进墙缝。蜀葵便越开越少,终至绝迹。
父母返乡后,重新翻修了房屋,圈舍也随之升级,大石头便也不知去向了。再后来,我们姊妹三人各自成家,老屋成了空巢。母亲的脾气倒是越来越好,而我却成了母亲年轻时的样子——勤劳、爽利,但在工作与家庭之间分身乏术时,难免带着几分焦躁。每每这时,我总想起母亲,当年的她,是如何在花一样的年龄,面对三个孩子和日复一日繁重的农活?
我似乎逐渐懂了母亲。
她像蜀葵一样,将纤细的腰杆挺直,用自己的花叶将风雨挡在身前,把生活的臭味过滤之后,尽可能地留给我们一方短暂的安宁。没有她的默许,便没有我的蜀葵园和蜀葵花下的美好时光。
那些蜀葵花下的日子,终究一去不复返了。城市繁华,街道宽阔,却再没有可以让我偷闲发呆的蜀葵园。而我像母亲一样,把自己变成蜀葵,在生活的重压下尽可能地挺直腰杆,让我的孩子们得到更多的安静和芬芳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