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王雨葭
这是她朋友安娜去世的第十天。
她仍为安娜戴着黑纱。
在这世上,除了安娜生前善待她、爱护她,再无旁人了。她感到自己陷入了一张孤寂、寒冷的悲伤之网,那网薄薄的,却紧紧地包住她脆弱的心,使她透不过气来。
她才二十二岁,却尝尽了人情冷暖,世事沧桑,至今,她仍觉得自己是苦的。安娜在时,虽苦难不断却总有一份温暖,一缕欢欣;如今她最爱的人和最疼她的人已经离去,她觉得自己已生无可念。她害怕漫漫余生的孤寂和寒冷。安娜病倒时曾对她说:“这世上的痛苦和悲伤太多,我真不忍心看你无助无望地孤单一人。我离开后,你需要找一个能与你同苦同甘的人。”她想起安娜的脸,绝望的眼泪滑下双颊。她愈发觉得,悲伤总是多于欢乐的。安娜曾经给她的欢乐,如今变成了悲伤。那张网里的悲痛侵蚀着她,无法挣脱。
她拧开煤气,静静地等待最后的时刻。这时,她忽然看见一只老鼠在地板上痛苦的挣扎、徘徊,顿生恻隐之心,起身关了煤气。人最脆弱的时刻,竟是一只老鼠救了她。她被它求生的强烈欲望打动了,连这样渺小的生命都从不放弃自己,她又有什么理由去自暴自弃?
清晨,她去墓园看望安娜。初生的太阳是血红色的。相邻的新坟前,站着一位年迈的老人,满头风霜,壑沟布满的脸颊上,没有太多悲伤。瘪着只剩几颗牙齿的嘴,喃喃地絮絮叨叨,仿佛在与墓中的人普通谈天而已。他说着说着竟顾自笑了,一直没有流下的眼泪此刻夺眶而出。老人是微笑着离开的,尽管脸上还挂着泪水。她无言地目送他离开,眼泪长流。她感到心上有什么东西破裂了。
原来并不是所有的悲伤都要用欢乐来换取,微笑比痛苦更需要勇气。她自觉的苦难、悲痛,也不过是自己亲自将刀插进心里;一直以来,所谓的孤独寂寞,也不过是自己怯懦自闭,总是等别人的援手;是自己放弃了自己,而非命运放弃了自己,悲苦归悲苦,难道一生都要屈从它吗?唯有勇敢地微笑,即使脸上的泪珠未干。她蓦然间泪流满面,嘴角却有了一丝上扬的弧度。清晨的阳光暖暖洒下去,她感到温情在整个浅金色的世界荡漾、流淌。她微笑地望着安娜的坟墓,“我终于找到了那个陪我同甘同苦的人,安娜。那就是热爱生活的勇气。你可以安息了。”那张一直束缚在她心上的悲痛绝望的网,此刻终于消失了。
生活中的悲伤再多,也总比欢乐少那么一点点。而这多出来的一点点欣喜,便是渺小的我们在这茫茫宇宙间努力生存的全部理由,更是热爱生活者全部的勇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