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459 期 / 第8版:副刊/墨香天府
苏东坡的醉与醒

● 彭桐

酒能使人身心俱醉,也能使人灵魂醒悟。

汉朝名将霍去病有诗句道“醉卧美人膝”,北宋大文豪苏东坡一生常常醉卧,但不是“美人膝”,却是旷野。他几乎是每次醉后之醒来,都有天然的“自知”,却不是完全虚无的“空”,而是隐含快乐的“实”。

小酌、小醉,是晚年苏东坡生活的一帧帧风景。

尽管酒量未随年龄大增长,几杯酒下肚,就开始酒意浓浓、醉眼朦胧,但他却更加的酒醉心明、醉酒心定。他以饮酒作乐、醉酒为适,反对饮酒作乱、醉酒生祸。

 苏东坡晚年来到海南儋州后不久所作的《和陶连雨饮二首》中说,他可以和李白、贺知章、李适之、汝阳王琎、崔宗之、苏晋、张旭、焦遂等一起列入仙籍,但他又视喝得烂醉如泥者为《世说新语》中的“阿堵物”。对晋初纵酒放浪、不拘礼俗的名士嵇康、阮籍等颇有微辞,称“阿堵不解物,谁欤此颓然?误入无功乡,掉臂嵇阮间。”

苏东坡的理想是喝得尽兴,喝得刚好,醉得轻巧,醉得美好。他注重酒趣,亦讲酒德。他认为酒德像他一直留存“工制精妙”、放置床头相伴的荷叶杯一样,是懂礼、知酒、明性的谦谦君子,是“床头伯雅君,此子可与言”。

花甲之年的苏东坡,理智的、儒雅地对待酒,适可而止、定盏定量地喝,醉了也不会颠三倒四、忘乎所以。

初到儋州的他历经坎坷,多了一份沉静与安然,多了一份闲适与清醒。这时的酒,与他的思想高度相契合,其诗词文赋里就不只是酒与醉,还多了“醒”。

晚年的苏东坡饮酒不仅大念“醒字诀”,而且连“小醉”都减半了,如“甚欲随陶翁,移家酒中住。醉醒要有尽,未易逃诸数。”“先生既醉而醒,醒而歌之。”“春幡春胜,一阵春风吹酒醒。”“半醉半醒问诸黎,竹刺藤梢步步迷。”

苏东坡在儋州的诸多“酒醒”与“醉醒”中,还有倒逼的“醒”,自觉的“醒”,主动的“醒”。他说,醉是终究要结束的,逃不脱个人命运的支配。总之,不得不“醒”,醉了也要及时“醒”。

不管在哪里开饮,如何端杯,都要始终保持一份清醒,这与他饮酒、醉酒之根本是为“守心之正”的观念有关,他一心要成为“酒君子”而防止沦为“酒徒”或“醉鬼”。这点,是时至今日,人们仍喜欢饮酒的苏东坡的原因之一。

与在其他谪居地不同,苏东坡居儋州的诗,多言“醉与醒”,或者说更多一些色彩与亮度的是,醉也好,醒也好,他都借以思索生命的价值和人生的终极。

绍圣五年(1098年)二月,苏东坡以诗的方式与陶渊明对话,他在《和陶形赠影》诗中道:“还将醉时语,答我梦中辞。”这是能使心灵得到寄托和慰藉的良方。醒时陷入困顿,醉时突破重围,梦时重回宁静,循环往复,终归怡然。

通过对“醉”与“醒”的磨勘、形与影的观照,苏东坡在困厄不堪的贬谪生涯中,成功达到心灵的沉稳内敛、深邃平和,于饱经沧桑之后获得“也无风雨也无晴”的心境。

苏东坡说醉醒如梦,不必分优劣,也好;说生死是梦,三者无劣优,也罢。之所以生与死、醉与醒,无优无劣,无好无坏,无多无少,是因为它们的终极,都指向“空”,梦一样的虚空。

这样的思想和说法,不是消极,而是积极,或说是“看透消极的积极”,既隽永,又令人深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