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欧阳华丽

老莫人如其姓，沉默寡言，只知道埋头做事，被人叫了几十年憨包。

在湘南，憨包就是傻子的同名词。不过，把时间之帘卷回四十年前，老莫二十出头时，可是长身玉立，剑眉朗目，一表人才。按现下的说法，帅哥一个。

后来他在部队开汽车，被石头砸伤腿，因公负伤落下终身残疾。退伍后他说不能给组织添麻烦，主动放弃组织分配的工作，拖着伤残的右腿回到村里当农民。村里人都笑他憨，说石头不是砸伤了他的腿，而是伤了他的脑子。

他的确有些憨劲，夏天一身汗冬天一身霜，当了四十多年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，笔挺的腰佝偻了，脸上有了鱼网一样的皱纹。可每个月都有一天，老莫会起个大早，把脸刮得干干净净，再穿上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，把风纪扣和胸前的徽章整理得一丝不苟，板板正正。然后早早来到村支部，郑重地把有零有整的74元钱双手交给负责的老会计。

老会计见惯了，笑笑说：“老莫，你每月要缴32元党费，又缴双倍？”老莫点点头，老会计收起笑脸，工工整整写上：莫有财，74元。老莫脸上一脸肃穆，然后一笔一画地签上自己的名字。如果村支书在场，一定客客气气地把老莫请到办公室，泡上一杯热茶，一起聊聊话。

村里多半是坑坑洼洼的山路。他的腿不方便，常常走得满头是汗。妻子心疼他，劝道：“腿不好，往后你就别亲自去了，让孩子替你缴。”平时沉默寡言的老莫一听，眉毛一下子竖了起来：“党费，要亲自缴。如果让别人替缴，那一定是有不得已的原因，我这点困难算什么！”

三年前，老莫患了一场重病，住在县医院。病中，他没能按期缴纳党费。两个月后，他能下床走几步活动筋骨了，便立即让儿子给他租了个车回村去缴党费。新上任的会计说：“您年纪这么大，又不当干部，党费晚缴几天也行。”

老莫听了，有些激动。不善言辞的他，那天字字都能蹦出火星来：“缴党费是党员的义务，一个党员怎么可以不尽义务呢？”说着他又补交了一份迟缴党费的情况说明，如数交纳了党费，还是双倍。

新会计不明就里，说：“老莫，你缴32元就行了。缴多了，别人不好看。”

老莫不动声色，说：“我就缴双倍的党费，交了多少年了，老会计没和你说？”

新会计是个年轻人，想起老莫家里的一台电视机还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“古董”，把嘴一撇，说：“老会计与我说了你要缴双倍。我就不明白了，你家里那个样子，还缴双倍的钱，好像就你先进似的。”

想不到，平时憨包一样的老莫怒了，他一拍桌子：“年轻人，你这么说，我就不高兴了。你知道这里边的事吗？”说着，两眼竟现出了泪花。

新会计被吓住了，急忙拉把椅子，说：“老莫叔，莫生气，我真不知道这里边的事。你讲给我听听吧。”

老莫擦擦眼：“几十年前，我还在部队当兵开汽车，比你这个小年轻牛多了。那天我跟着班长去执行夜间运输任务，暴雨冲毁了山路。我和班长正在抢修道路，山上一块大石头滚落下来。我低头干活没有发现，一旁的班长冲过来，一把将我推开。那块大石头只是砸伤了我的右腿，却砸中了班长。他临终前说，小莫，记住，为我缴党费。班长受伤太重，话没说完就牺牲了。我是和班长一起入的党，班长是为救我而牺牲的，让我替他缴党费，没说缴到什么时候，我就要一直替他缴下去……”

这时，村支书正巧来到，他拉住老莫的手，说：“老莫叔，我刚刚在镇上参加了会议，现在开展党史教育，你这双倍党费的事，要好好宣讲！”

老莫的泪水，终于流了下来：“老兵永远心向党。我要好好讲讲咱们老兵的故事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