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李国军

从懂事起，我就不喜欢自己的小名。上学后我对这个名字越发反感。我不晓得长辈为什么要叫我“石娃子”。我性子不顽劣，脑瓜也不笨，村里大人们都说我是很文静的一个孩子。这都表明我跟石头好像丝毫沾不上边。在老家李家湾，小伙伴们总在我身后喊“大石头，小石头，坐着石头去打油”，等我气冲冲追过去，他们嘻嘻哈哈全跑远了。唉，像海娃子、福寿子、今冬子，名字就好听得多，或者干脆叫二狗子、狮狗子、三牛子，至少跟动物沾边，不是冷冰的石头。

少年里，我沮丧了很长时间，暗中生着长辈的气。他们也太不负责任了，随便扔给我一个名字了事，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。难道我真是在石头上生下来的？我曾小心问过娘，娘那时纳着鞋底，笑着点头，说我就是石头缝里崩出来的。我晓得那是玩笑，从旁边婶娘们的大笑中就可以猜出。娘不愿说，我又不敢问伯伯，怕他大耳刮子扇过来，他一天多忙啊，哪会关心一个小屁孩的感受？

为了这个小名，幼儿园时，我跟对河的福寿子打了一架。那天上午，他老是在后排喊“石头，石头，小石头”，还一边喊一边用脚丫子踢我的板凳。我正专心写字，没有理他。等我写了一整页“一”字后，他还没完没了，还一脚蹬在我的背心。我终于忍不住怒气，转身一铅笔扎在他脸上。福寿子倒是立即住口不喊石头了，可他的嚎啕声马上就响遍了整个山梁。鲜血顺着铅笔尖冒出来，流了他满脸。我也吓傻了，小伙伴都围上来叽叽喳喳嚷。福寿子的小姑是我们老师，她正在黑板上写工整的“α”，听见哭声跑过来，抱住福寿子哄他，一边拿眼珠子狠狠瞪我。我嘴一撇，也高声哭起来。中午回家时我还在抽噎，两家大人倒是什么事儿都没有，他们连我们为什么打架都没有问，这让我产生了更深的委屈，我甚至感觉娘给我取这个名字是故意的，专门让人家嘲笑。

二年级的时候，我当了班长，班上再也没有人敢叫我的小名了。可回家路上，李家湾其他年级的小伙伴还是喊着我的小名，我又气又恼，却毫无办法。

这件事困扰了我整个二年级，我暗暗发誓，等长大了，我一定要给自己改一个小名，比所有人的名字都好听。可三年级我就放弃了这个念头，班上转来一个男生，小名居然叫“撇狗子”，这是啥破名字啊，比二狗子、三毛子更难听。可只要有同学叫他，他都乐呵呵地答应，一点不生气，这让我很惊讶。

后来听老院子里的田婆婆说，小孩名字取得难听，好养活。再有人喊我石娃子，我也没觉得那么难听了。到了初中，叫我小名的人越来越少，高中，大学，同学间相互叫着诨名，小名却忘记了。只有最铁心的哥们儿，才会知道彼此的小名，却只在私下里喊。成年后回到李家湾，人们大多客气地叫我学名，只有年高的长辈，还会亲热地叫着“石娃子”，听着，居然很妥帖。

现在，再也听不见娘叫我“石娃子”了，李家湾知道我小名的长辈也越来越少。我总在自己的文章下署上小名作为笔名，我希望读文章的人都知道，我叫石娃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