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605 期 / 第8版:副刊·墨香天府
谁裁霞色缀寒枝?

● 尹小英

霜降后的园子,是有些寂寥的。梧桐早褪尽绿意,剩几片枯叶在枝头打着寒颤;连那最爱喧哗的秋菊,也抱香萎去,留一地残金。我正欲感叹这秋光老去,转角处,却撞见一树芙蓉。那分明是谁将天边的晚霞剪碎,细细缀在遒劲的枝梢。

我怔住了,不觉走近些。晨光里,那些花朵正演着奇妙的变幻,每一片瓣都在跟光较劲似的。初绽的尚含着乳白,一副少女初醒的容颜;盛放的已染上浅浅的胭脂,恰似酒后微醺的笑靥;将谢的却凝作深沉的绛紫,仿佛沉淀了所有的光阴。一日之间,竟能阅尽一生颜色的轨迹?这让我想起古画里那些霓裳羽衣的仙子,总在晨昏间变换姿容,不让人看真切她的容貌。

风起时,满树花影摇曳,我不觉生出个念头来:这样绮丽的霞色,是谁裁给它的呢?

许是秋风罢?这位严苛的裁缝,正用冰凉的手指梳理着园中万物。可它只裁得出枝头枯叶的蝶,裁得出天际流云的絮,这般温柔的颜色,它哪里裁得动呢?它太急躁,太萧索,配不上芙蓉的从容。

那定是寒霜了。夜夜来访,在瓣沿留下银白的印记。人们将它唤作拒霜花,真是再妥帖不过。霜是严酷的挑战者,而芙蓉含笑接过了战帖。那颜色的渐变,莫不是它应战的姿态?晨起素衣,午间披上战袍,待到夕照熔金时,已是一身凯旋的紫裳。霜愈重,色愈浓,这是怎样的倔强与风流。

我的目光在那流动的色彩间愈陷愈深,最初的惊奇渐渐沉淀为一种澄澈的了然。是了,这霞色,原不是谁裁给它的。

你看那铁灰色的枝干,在冷风里纹丝不动;你看那掌形的叶,依然舒展着碧绿的生机。它从不是等着施舍的乞儿,而是自己生命的主宰。整个夏天,它默默积蓄着日光;整个秋天,它静静酝酿着勇气。待到万木萧疏,它便将自己点燃,从内里透出光来。那白,是初生的纯净;那粉,是盛年的温存;那紫,是涅槃的庄严。寒霜不过是个看客,偶尔在瓣上题些冷峻的诗句,却终究改不了它灼灼的本色。

待到暮色踱上西檐,我又经过那树下。最后一抹霞光正巧落在最高的一朵花上,花与天顿时融为一色。我忽然想,我们每个人生命里,不也都该有这样一树芙蓉么?在命运的寒霜里,不是瑟缩,而是绽放;不是等待春天,而是让自己成为春天。

转身离去时,风更冷了,心里却暖着。低头见衣襟上不知何时沾了一瓣花,边缘凝着细碎的霜晶,宛如裁缝落下的线头。回头望去,那树芙蓉已隐入夜色,只有淡淡的影子还在摇曳。不必问谁裁霞色了。须知能拒绝霜寒的生命,自己便是裁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