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杨靖
记忆里,老家的院子是一方普通的农家坝子。水泥敷就,些许反沙。凹凸不平已是寻常,坑坑洼洼藏满岁月。坝子前是一条泥巴路,一到雨天就烂得不想出门,路旁有几棵青杠树,它们守卫着一大片的良田。
白天,孩子们在坝子上追逐嬉戏、打弹珠、跳格子,也会在长辈的呵斥声中搬来桌凳,并排赶作业。奶奶在一旁伴着猪食,爷爷在低头倒腾篾条,猪被奶奶养得越来越肥,簸箕、背篼、撮箕……都是爷爷手工做的。我们常常抓起篾条学电视剧里的大侠舞来舞去,弄折了,爷爷也很少责备我们,大多是奶奶凶声道“爷爷是打过仗的,惹毛了,看不打你们的……”父母在地里劳作,要到夜幕降临才会回来,农闲的时候,就在坝子上倒腾农具、搓洗衣服。
黄毛狗儿最爱躲太阳,找处荫凉地打起盹儿来。母鸡带着崽儿在缝隙里啄遗漏的谷物,吃饱了就藏到草丛里去下蛋。鸭子一早就被母亲赶到沟里去了,不到傍晚不会放它们回笼。那只发了福的花猫,总见不着它的影儿,可一到饭点,它就出现在脚下,转啊转,蹭啊蹭。
傍晚,大伙儿端着饭菜蹲坐在坝子边上,一边吃饭,一边唠家常。沟上的涂家幺爷要娶媳了,沟下的付家奶奶前天“走”了,山那边的谢家村在挖水渠,隔壁刘家村谁当了村长……东家长,西家短,谈天说地,随心所欲。话题从今年收成如何,一直延伸到村外的远方。
饭后,男人们抿上两口自酿的枣子酒,坝子上不时爆发出阵阵的笑声,惊起了屋后竹林里许多的雀儿。奶奶笑得太师椅也跟着前摇后晃的,用蒲扇招小孩儿到怀里来。墙角的黄毛狗儿,凑热闹地朝路上吼了吼,晚归的杨二叔骑着摩托车正好路过,招呼两声就一溜烟不见了。
土墙被夜染得黢黑,鸡鸭在笼子里一声不响,狗儿在角落里窝得沉稳,雀雀儿不知何时早已回了竹林。坝子开始耽于月下的安静,萤火虫一闪一闪地在周围夜游,提着灯笼来赴蛐蛐儿的约,不安分的蛤蟆从草丛躁动到坝子上,月光刚好就落在了它额头上。
……
后来,全家搬到了城里,鲜少回去,坝子仍然固执地杵在那里,杂草丛生,像个弃儿一样没人认领。再后来,在突突突地挖掘机声中,完全不见了。母亲说,它在呢,它在T2航站楼的下面。
最近一次回去,是成都天府国际机场正式试飞的那天。很多父老乡亲都回去了,我们看见一只神鸟飞了起来,大伙儿欢呼着,纷纷拿起手机录下这激动人心的时刻。那一刻,我又真实地感受到了它的存在,我看见了它的模样,它变了,变得我差点认不出来,变得如此的国际化。
但我是认得它。我曾无数次地从这里出发,又无数次地选择回到这里。它仍然是我的温暖存在,今后,它更是许多人的温暖存在。